湘江战役，是人民军队创建以来受创最重、牺牲最大的一次战役，由闽西子弟兵组成的红五军团第三十四师作为总后卫，因来不及过江，被蜂拥而至的敌人重重包围，全体指战员浴血奋战，直到弹尽粮绝，绝大部分壮烈牺牲。

多年来，人们对红三十四师由来及其在湘江战役中的作战过程知之甚少，或语焉不详。本文经甄别大量史料，力图再现湘江战役中那些鲜为人知的悲壮故事，讴歌当年闽西子弟兵“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 

红土地诞生英雄师 

1933年春，第四次反“围剿”胜利后，闽北、信(江)抚(河)、建(宁)黎(川)泰(宁)三块革命根据地连成一片。随着地方武装的扩大，在由宁化、清流等地方武装编成的独立第七师，由龙岩、永定独立团编成的独立第八师，由长汀、连城独立团编成的独立第九师，由武平红军游击队编成的独立第十师的基础上，扩编成红十九军的条件业已成熟。

1933年3月6日，在上杭县旧县石圳潭召开军民共庆大会，庆祝红十九军成立（后上杭少先队整队加入)。作为东南战区的主要武装力量，当时全军共计3000多人，后来发展到6000多人。1933年6月，因实行统一编制，取消了红十九军建制，将原部队同红十二军第三十四师(小师)合编，番号仍为第三十四师(大师)，划归福建军区指挥。1933年11月，划归红七军团建制。1934年夏，红七军团改编为北上抗日先遣队，中革军委又将红三十四师转归红五军团指挥，董振堂任军长，李卓然任政治委员。经调整，全师的营、连干部，除少数是原红四军调来的骨干和红军学校毕业分配来的之外，大多数系福建籍。下辖3个团，每个团约一千六七百人。

1934年9月，第五次反“围剿”受挫，中央不得不决定实行战略转移，准备前往湘鄂西与红三军和红六军团会合。10月中旬，红一方面军主力第一、三、五、八、九军团连同后方机关，开始突围西征，红五军团担任后卫。

11月中旬，红军突破敌第三道封锁线，进入湘桂边界潇水、湘水地区。11月12日，蒋介石任命湖南军阀何键为湘粤桂边“追剿”军总司令，中央军嫡系薛岳为“前敌总指挥”，统领中央军9个师，湘军何键7个师，粤军陈济棠部4个师，桂军李宗仁、白崇禧部5个师，共26个师约30万兵力，合力围剿红军。

过湘江之前，中央红军就已大量减员，从出发时的8.6万人下降至6.4万人。危急时刻，李德等人仍坚持向湘西转移的原定计划，一头钻进蒋介石设置好的口袋，这就注定了湘江战役的惨烈。 

铁肩担当总后卫 

1934年11月25日，中革军委正式决定突破敌人的第四道封锁线，指示红军各部分四路纵队从多个地段强渡湘江。次日，红军主力进入桂境。

11月26日，一直担任殿后重任的红五军团三十四师进至道县以南葫芦岩。接到上级命令后，军团长董振堂和参谋长刘伯承向师长陈树湘宣布该师的作战任务：坚决阻止尾随之敌，掩护红八军团通过苏江、泡江，而后为全军后卫；万一被敌截断，返回湖南发展游击战争；但尽可能赶上主力。

师、团首长一致表示：“请军团首长转报朱总司令、周总政委，我们坚决完成军委交给的任务，为全军团争光！”刘伯承最后叮嘱：“在重兵压境的情况下，把军团的殿后任务交给你们师，这个担子很重啊！”

红三十四师接受任务后，着急地等待八、九军团入关。11月28日，阻击周浑元部4个师的战斗打响，原红三十四师一○○团团长韩伟对当时的激烈战况记忆犹新：守卫在前沿阵地的我团，提出了“誓与阵地共存亡，坚决打退敌人进攻，保证主力部队抢渡湘江”的响亮口号，与敌人进行殊死搏斗。弹药打光了，红军指战员就用刺刀、枪托与冲上来的敌人拼杀，直杀得敌人尸横遍野。有位福建籍连长，身负重伤，肠子被打断了，仍然指挥战斗。阵地上炮火横飞，前沿工事被打得稀巴烂，山上的松树只剩下枝干……红三十四师全体指战员浴血奋战，迟滞了周浑元部4个整编师的进攻，为完成掩护中央、军委和兄弟部队于12月1日渡过湘江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由于受敌阻击，而后改道，加之一度走错方向，11月29日晚，红八军团才由雷口关经大营进入水车，比红九军团晚了4个小时，比原定的作战计划整整迟了三天。而原预估则是经一天一夜急行军即可赶到目的地。

11月29日下午3时，中革军委电令三十四师：“三十日晨应接替（红三军团）六师在红树脚（枫树脚）、泡江以北的部队……”但实际上，（广西灌阳）新圩枫树脚阵地已经失守，仍命令三十四师去枫树脚，无异于让红三十四师孤军深入。

30日凌晨，三十四师迅速从浮桥渡过灌江，却惨遭敌机轰炸，猝不及防的近200名战士倒在血泊之中，且耽误了一两个小时。继续向枫树脚急进，因不熟悉地形，又没有向导，三十四师只能按照军委电令走地图上的直线，由此走进都庞岭深处。

都庞岭，南岭山脉五岭之一，位于湖南江永、道县、芝山与广西灌阳、恭城等县交界处。山高路陡，红三十四师数千人马带着辎重在羊肠小道上缓慢行进，面前还有一座海拔1100多米的观音山，当艰难地登顶时，已是12月1日上午。其他部队已经渡过湘江，而桂军向界首推进，湘军4个师也溯江而上，封锁了湘江渡口，红三十四师完全陷入重围之中。 

孤军浴血斗顽敌 

12月1日下午2时，红三十四师的处境已极为艰难，中革军委发来电报，让他们按照地图直线取道，翻越海拔1935米的宝盖山。对于直线取道的致命错误，陈云曾回忆说：“我们无论走到哪里，到处都遇着敌人迎击，因为他们早已从地图上料到我们将出现在哪里……”

12月2日，红三十四师在（广西）蕉江乡大源村灯草田的村民凤乾志的带路下，到达蕉江乡的界顶。红军翻过宝盖山南侧的分水坳，进入全州安和(现灌江瑶族乡)桐木江带，当晚在箭杆箐宿营。

12月3日凌晨4时，红三十四师再次接中革军委电令，指示“要有一时期发展游击战争的决心和部署”。红三十四师从大源沿建江而下，准备经大塘直插凤凰嘴，抢渡湘江。在蕉江乡大源村毛竹山的凤乾武、凤乾松向导下，抵达安和乡文塘村。桂系第七军夏威部一年前曾在桐木江地域镇压过瑶民起义，熟知地形，便事先在红三十四师必经之路构筑阻击阵地。

12月3日下午，三十四师前卫一○二团首先在文塘新圩自然村遭桂军夏威部阻击，战士们在团长梅林、政委蔡中的指挥下，向桂军阻击阵地发起一轮又一轮的猛烈突击，但久攻不下。师部及一○一团、一○○团先后赶到，迅速占领了大源山口的几个自然村。

激战中，一颗炮弹飞至指挥所，三十四师政委程翠林、一○二团政委蔡中牺牲，电台损毁。至此，红三十四师与中革军委的联络完全中断。敌人完全切断三十四师的渡江之路。

陈树湘果断命令一○○团接替一○二团断后，全师向东退入大源山区。桂军密集的炮弹呼啸而至，又由于不熟悉地形，边打边撤的红三十四师被敌切断成多股，师部失去指挥战斗能力，各团各自为战。一○○团政委侯中辉、一○一团团长苏达清和政委彭竹峰相继阵亡。

突围出来的红三十四师撤到都庞岭深处的白露源茶皮浸（海拔1200米)时，仅剩下1000余人。在茶皮浸通往灌阳仅有的一条羊肠小道上，又与夏威部第四十四师和陈恩元的民团发生遭遇战，虽乘敌立足未稳发起反攻，歼敌一个连，但前方已被敌团团围住，只能折返至茶皮浸。后在当地民众的帮助下，转移到鱼岩村住宿，深夜又遭到蒋余荪所率全州民团袭击，红三十四师仓促应战，虽击溃民团，但亦牺牲十几名红军战士，只得趁夜色突围而走。

12月4日，红三十四师余部出鱼湾，经摆鼓岭，过罗塘村，由新圩至灌阳大道时，又被蒋余荪民团包围，部队苦战半日，终突围由板桥铺穿过全灌，进入灌阳境内的洪水箐山区。全师仅剩四五百人。

12月5日晚，红三十四师在洪水箐半山腰短暂休息，据韩伟回忆：“陈师长召集师团干部紧急会议，作出了两条决议：第一，寻找敌人兵力薄弱的地方突围出去，到湘南发展游击战争；第二，万一突围不成，誓为苏维埃新中国流尽最后一滴血……”

当天深夜，突围开始。虽然三四天没有吃上一顿热饭，人员极度困乏，但大家互相照顾，趁着夜色向湘南前进，刚刚通过敌人猫儿源据点，正准备向长塘坪前进时，灌阳易生玉民团从四面向三十四师扑了上来。一番激战，红三十四师仅剩200余人。此时，一○○团团长韩伟向陈师长表达全团30多人的决心：我们掩护，你们赶快走!

一○○团击退了民团多次进攻，只剩下十几人，也与前行的三十四师余部失散了。为了保存革命的种子，韩伟宣布：立即分散潜入群众之中，而后设法找党组织，找部队。 

悲歌一曲慰忠魂 

人困马乏的三十四师一路苦战到12月9日，才向东突围进入湘南。12月11日，陈树湘和师参谋长王光道率全师余部在抢渡牯子江时，遭江华县民团伏击，陈树湘腹部中弹。战士们抬着陈师长且战且退至驷马桥附近时，还剩余百余人，又遭道县民团第一营的拦击，双方激战数小时。红军击溃民团后，决定向赖子山前进，而宁远县民团已从鲁观洞向道县奔来，江华县民团尾追又至。

紧急关头，陈树湘下令王光道率领尚余的90余人立即上山，考虑自己伤势严重，行动不便，为不拖累部队，自己坚持留下来，但战友们还是留下了一名警卫员和一名通信员照料他。陈树湘隐蔽在驷马桥附近的洪东庙治伤，在道县何汉部民团搜索时不幸被捕。在担架上，陈树湘乘敌不备，用手从腹部伤口处绞断肠子，壮烈牺牲，实现了他“为苏维埃新中国流尽最后一滴血”的誓言，时年29岁。

残忍的敌人割下陈树湘的头，悬挂在长沙市小吴门外的灯柱上示众三日。警卫员和通信员因严词拒绝敌人诱降，也惨遭杀害。

红三十四师余部先后在王光道和一○一团团长严凤才的率领下，转战于湘南的道州、永明、江华、蓝山、宁远之间的山区地域，开展游击活动。队伍最多时曾发展到300多人，建立起三支游击队。1935年冬，这支红军游击队不幸被敌重兵包围，最后大都牺牲。至此，红三十四师全军覆没。

然而，在灌江河畔坚守山头掩护撤退，最后跳下悬崖的一○○团团长韩伟却命大未死。原来，他在跳崖时，先落在一棵大树的树冠顶上，再弹到一藤蔓上，然后才落到柔软的草丛中，虽然当时摔昏过去，但没有伤着身体。敌人撤走后，他苏醒了，随后又发现一○○团五连通信员李金闪和三营政委胡文轩还活着。

跳崖幸存的三位红军壮士含着泪水，收敛好几位壮烈牺牲同志的遗体，而后追赶部队。途中，三位红军将士再次遭袭，李金闪、胡文轩先后牺牲，而韩伟则被兴安县漠川乡协兴村的村民王本生救护。待敌搜山退尽后，韩伟化装成老百姓，混在群众中挑山货到兴安县城卖，乘机寻找大部队。在找不到组织和队伍而自己生活无着落的情况下，韩伟迫不得已投到国民党军薛岳麾下欧震的九十师押护班当了一名士兵。后来，韩伟在一次兵运活动中试图与武汉地下党联系，不料几年前曾一起在安源搞罢工斗争的叛徒张联华在汉口认出了他。因叛徒的告密，韩伟被敌人关进了武汉陆军监狱，被判了十年徒刑。西安事变后，根据党的统一战线政策，经周恩来出面交涉，韩伟重新回到革命队伍。1955年，韩伟被授予中将军衔，曾担任北京军区副司令员。1992年8月5日，韩伟在北京逝世，享年86岁。

红三十四师能像韩伟这样幸存下来的不足500人。

据有关资料显示，红三十四师的6000闽西子弟，在全师覆没的全过程中，多数战死沙场，有的在负伤后被冻死、饿死、病死，余下的400多人皆被国民党军或地方民团俘去，先关押在广西的全州县城、兴安县城和桂林的监狱里。后来，白崇禧经请示李宗仁，在得到“遣返回原籍”的首肯之后，便用船将他们沿漓江、桂江、西江经梧州运到广州，最后送到厦门，再遣回闽西原籍。

这些红军战俘，在国共合作的抗日时期，多数重新参加了新四军等抗日革命队伍，继续为中国革命浴血奋战。

湘江之战，惨烈空前，尤其是红三十四师从此在中央红军的番号中彻底消失了。桂北20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洒满了闽西红军将士的鲜血。那些有名和无名的红军烈士，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和英勇顽强、不怕牺牲的精神，为二万五千里长征铺垫了前进的道路，所表现出的英雄气概和钢铁意志，已成为全人类共同的精神财富。

 （作者系三明市新四军研究会会长郑德兴）